人物:薛亦楼俞致礼 作者:沐尔 小说:起风的时候想起你 类型:现代言情 评论:快更吧 很有意思的一本书 看到评论的放书架收藏啊! 内容概括:  隔日,亦楼跑了南城好几家这种自闭儿的疗养院,雇了一位经验很足的女陪护田阿姨来家里帮忙照顾舒乐,回家前,她又去买了好几个高清监控探头,让人家跟她回家给装上。她需要了解舒乐的一举一动,同时她也害怕自己聘请的女陪护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折磨舒乐,所以,她不得不防。 她抱着期待,希望有一天舒乐能好转起来,能说流利的语言,她觉得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然而一个月后,她心中的这种希望渐渐没了,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绝望,这种绝望就像是个无底洞,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每天下班回家通过观看监控视频,她发现舒乐动不动就会大吵大闹大哭,要不然就是一直坐在地板上玩玻璃球,田阿姨每天都在教...
回忆如墓,一生为牢 “时光静好,似水流年; 回忆如墓,一生为牢。” 当亦楼在宣纸上写下这些话时,心中就被这样的情绪萦绕,豁达中带着凄苦。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满头大汗地惊醒在床上,而后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脑袋里就出现了这些话,她索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起毛笔字。 …… …… “我也想放浪形骸,同时爱着很多人,从你为我设下的围城里逃离出来,可我恐惧,我只要一想起你的脸,我就不敢这样自暴自弃,我害怕我做得太过分了,你就真的不回来了。 “我对纪灿说我不会破坏思嘉的幸福,我说这么漂亮的话,我故意装作自己已经不要你了,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活得没那么糟糕,可我真的是希望你回来的。 我把整个青春都给了你,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我为你倾尽勇气与力量,如果这样都不能得到幸福,那我是不是太可怜了? “致礼,如果你不爱我了,为了舒乐,也请你回来,回来我的身边,娶我,和我一起走剩下的人生路,你不要看轻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九年。 你是个男人,你就当吃点亏,委屈下自己,这辈子一眨眼就可以过去了,下辈子,我们都求求上帝,不要再遇到彼此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说得热泪盈眶,可是俞致礼依然是那样冷漠生疏的脸孔,没有动容。 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后来慢慢转醒,她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怎样滑稽的梦,眼角还残留着泪,如此真实,真实得令她痛彻心扉,也只会在梦里,她才会这样诚实地放下身段去请求俞致礼回到她身边,如此厚颜无耻。 俞致礼,在不见你的第二十天,在思嘉的生日这一天,我梦到的是这样放下尊严、卑躬屈膝的自己。 可都不是那么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醒来后是如此疯狂地想念你,想念你的情话,想念你的亲吻,想念你的抚摸……一切的一切,我的理智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泪滴落在宣纸上,字花了,世界也模糊了,心里乱到了极点,她不得不翻出许久不看的佛经,以试图让自己心静下来,直到天边泛白,城市的静被打破,她不得不顶着一对黑眼圈去律所上班,偏偏还是个颇为忙碌的日子。 上午她和离婚案件的当事人见面,中午和一起商标侵权案的当事人吃饭,快傍晚的时候,周容不请自来,给她带来了一位客人。 “李夫人,这位是薛律师,办这类案子经验丰富,你可以聘她做你孙子的辩护律师。” 大概是对周容一直都没有好印象,亦楼总觉得他的话语中暗含讽刺。 “薛律师,你一定要帮帮我孙子。” 亦楼点点头,听那位李老夫人讲述她孙子的事情,亦楼有些排斥,又一起豪门纨绔的烂摊子,结束谈话后,亦楼以案情复杂为由,她说需要考虑一番,送走李夫人后,周容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亦楼挑眉问,大有这里不欢迎你的架势。 周容悠哉地喝了口茶,“这不是新茶吧,哪天我给你带新茶来。” “不需要,我对茶没那么讲究,来我办公室的人也没有心思讲究茶新不新吧。” “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就接下这个案子,毕竟如果这场官司赢了,李夫人少不了你的好处,往后有案子也会介绍给你。” “谢谢你向她推荐我,但我想,这案子想接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我倒想做受害者的辩护律师,比起得到高酬劳,现在的我更希望是能把那些该送去监狱的人送进去。 还有,周警官,你不需要向我示好,相信我,你在我这里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周容笑笑,“薛律师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就不相信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接近你,被你吸引着。” “谢谢你,我不信。” 周容也不辩解,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一起吃晚饭吧。” “抱歉,我今天有些累,想早点回家补觉。” “你今天黑眼圈是有些重,化妆都遮不住,怎么失眠了?” 亦楼心想这周警官怎么有点自来熟,“有求而不得的事就失眠了。” 她说得有些隐晦。 “我想我能为薛律师解忧,跟我走吧。” 周容顺手拉着亦楼的手臂就往外走,亦楼匆匆拿上包。 亦楼没有想到周容开车带她到了君悦酒店,“我要参加一个生日Party,你做我的女伴吧,拜托了,今天要是没女伴,我可惨了,温思嘉她们不知道要怎么整我。” “好。” 几乎都能听出颤音。 她挽着周容的手臂走进了君悦的玫瑰宴会厅,衣香鬓影,富丽奢华。 俊男美女组合一下子就吸引了大片目光,包括温思嘉和俞致礼。 周容握住了亦楼有些冰冷却冒着汗的手,“跟我走。” 走到思嘉和致礼面前,周容拿出礼物递给思嘉,“思嘉,生日快乐!这是我和亦楼送你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表哥,我真没想到你的女伴是亦楼,哇塞,你那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居然牵着这么个大美女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思嘉兴高采烈地说。 “思嘉,生日快乐!”亦楼笑得温婉。 思嘉的目光转向亦楼,不满地说:“你回南城了居然都没告诉我,你太不够意思了吧。” “最近有点忙。” 亦楼带着歉意解释。 “算了,原谅你了,待会一定要给我讲讲你和我表哥是怎么认识的。” 说完就热情地向亦楼介绍她的未婚夫俞致礼。 后来陪着周容走了个过场后,亦楼就躲到了角落,纪灿悄悄地来到亦楼身边,嬉笑着,“你居然逆袭了,佩服!” “纯属意外。” “那可是周容,你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了?” 周容的身份前几天所里同事在工作群里八卦过,不然亦楼一直都以为周容只是个警察,原市委书记的外孙,父母皆是这座城市数一数二的人物,也难怪宋郁文会和周容走得那么近了。 “我不是可以随便勾搭的人。” 亦楼表明自己的立场,并坚定地说:“周容这个笑面虎,我永远都不会被他勾搭到,我是很有格调的人。” “够严肃啊。” 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的好处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俞致礼看。 “他不想看到我,我偏偏就这么来了,气死他。” “俞致礼的脸色是苍白了不少。” 说话间,思嘉这个寿星也凑了过来,问侍应生要了香槟,三个人寒暄着,小酌一番。 “怪无聊的吧,都让致礼不要替我办了,可他就是喜欢热闹,25岁后的生日,我一个都不想过。” “心声。” 亦楼赞同地和思嘉、纪灿干杯,饮尽。 后来,俞致礼过来带走思嘉去招待客人,在亦楼看来,他就是不想让思嘉和她有过多的接触,好像她存了什么坏心眼,要害思嘉似的。 整个晚上,俞致礼就抽空对她说了一句话,“看来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对象相亲了”。 亦楼觉得她今晚又要失眠了。 她挑衅地说:“骑驴找马,当然需要你给我介绍更好的对象了。” “水性杨花的女人。” 是这样轻易地从俞致礼口中听到,亦楼心中的苦涩蔓延开来,她无声地笑了。 派对结束后,周容送亦楼回家,车子停在亦楼家楼下,亦楼兴致不高地说了声“谢谢”后便下车。 周容追出来,“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亦楼回过头来,挑眉道:“太晚了,不太方便,况且我们还没有到这么熟的地步。” 周容讪讪一笑,“要怎么才能到熟的地步?” 亦楼认真想了想,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家,仍旧是听到了身后周容玩味地说:“真有意思。” 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目的何在,明明已经冷漠相待、拒绝过了,可这个男人却偏偏还是要纠缠不清,亦楼心里愈发地对这个周容保持戒备。 近一百米外的路边停着一辆宝马X6,周容的车离开时就这样与它擦身而过,离开前,周容还故意往那辆宝马X6瞥了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么黑暗,可是周容仿佛是看清了那辆车里的人。 周容的车开远了,宝马车的门被打开,修长的腿落地,车里的男人有些艰难地下车稳住身子,抬头望了望亦楼家,而后男人的眉头轻轻蹙起,若有所思。 明明亦楼上去好一会了,可是却迟迟等不到亦楼家的灯亮。 他刚走出一步,便觉得天旋地转。 他轻笑,今晚真是被气大了,喝高了。 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而后他感觉到了头顶上传来高跟鞋哒哒的脚步声,下一秒,声控灯亮了。 他与那个女孩的目光就这样穿透尘埃碰撞在了一起,是那样仓促的见面,男人感到尴尬极了。 “俞致礼,你真幼稚!”亦楼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是尾声带有些哭腔,她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间,抱肩无力地抽泣起来。 心痛会死人吗?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这样问过自己。 后来,她用了四年的时间终究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心痛不会死人,它是瘾,是一种比烟瘾更刻骨铭心难以戒掉的习惯。 就在这一刻,俞致礼仿佛觉得自己清醒了,他身子僵硬地靠着墙面,怕自己不受控制地去安慰她,怕自己的欲望啃噬掉理智。 他紧紧握着拳头,眼前渐渐朦胧,布满雾气,冰凉的泪从眼角溢出。 俞致礼稳了稳情绪,指尖拭去眼泪,说:“薛亦楼,你这样真难看。” 亦楼怒了,她猛地起身,不顾晕眩和头痛,走近俞致礼,“你跟在我们的车后,更难看。 俞致礼,你喝那么醉还开车你不要命了吗?” 有好几次,她看到他的车差点冲出去撞到旁边的护栏,她心惊肉跳,内心无比煎熬。 怎么可以?他怎么就可以这样折磨着她呢? “不喝醉了怎么能抛下思嘉跟着你们?薛亦楼,你怎么不邀请周容上去坐坐?在我看来,你该好好把握住他,周警官可是我们南城的青年才俊,多少好姑娘趋之若鹜。 好好加油,我不觉得他比我好追,你估计得拿出比当年追我时多十倍的架势出来才能追到他吧。” “你希望我这样做吗?那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周容回头。” 亦楼低头粗鲁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就要翻到周容的号码时,手机被夺走,俞致礼一个扬手,手机就被扔到了外边,大概是砸在草坪上了,无声无息的。 “我不准。” 是那样桀骜不驯的眉眼,深情专注的双眸,霸道魅惑的口吻。 晕黄的灯光下,俞致礼是那样的迷人,亦楼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忘记了眨眼与呼吸,贪婪地盯着他看。 等到她反应过来,她只能用粗暴代替一切,“该死的。” 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们就这样不示弱地站在楼梯间里,没有人主动说话打破僵局。 直到俞致礼手握拳头状抵在嘴唇上,想要压制住呕吐的冲动,可偏偏来势汹涌,他跑着到楼下垃圾桶处,弯腰狂吐,持续的时间不得不令亦楼替他感到担心。 她默默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背,上下揉了揉,帮他顺气,“吐出来就舒服了。” “别碰我。” 俞致礼推开亦楼,手抵住腹部,表情有些痛苦。 亦楼上前着急地问:“你胃痛了吗?带药了吗?” 俞致礼不回答,亦楼猜想大概是没有带药的。 从前俞致礼就有胃痛的毛病,但是他天生怕吃药,也就没有把胃药带身上的思维。 但那时的她,会为他准备胃药。 他从前最讨厌吃药,每回吃药都要她哄上半天,答应一堆的要求才肯听话吃药,孩子气十足,亦楼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跟我回家,我家里有药。” 不给俞致礼拒绝的机会,她便拉着俞致礼上楼。 亦楼让俞致礼坐沙发上,她急匆匆地跑去房间,床头柜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瓶子,治疗各种病,有治疗胃痛的药,有治疗失眠的药,有治疗痛经的药丸,有戒烟吃的药……亦楼配备得很齐备。 在她翻找的同时,俞致礼走到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有这么多药?” 亦楼手里正好拿着治疗胃痛的药,转过身,笑了,“这些我都用得着啊。” “你等等,我去烧点热水,很快。” 留下俞致礼在身后,亦楼去厨房拿热水壶烧水,俞致礼没有走出来,亦楼走进房间,便看到俞致礼拿着药品,一瓶瓶,研究着。 亦楼也不去打扰他,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紧抿着唇,时而蹙起眉头,表情越来越冷峻。 在亦楼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时,俞致礼微怒的脸已近在眼前,“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亦楼有些跟不上俞致礼的思路。 “故意让我看到这些药片,让我心疼你吗?” “我没有。” 亦楼委屈地辩解,“你还会在乎吗?不会。” 在俞致礼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客厅里热水壶发出呜呜的声音,提示着水烧开了。 亦楼逃避着俞致礼,跑去客厅,给俞致礼倒了半杯水,然后将剩余的水装进热水瓶里。 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掺进开水中,俞致礼这时也从卧室里走出来,亦楼将药递给他,看着俞致礼放进嘴里,又将杯子递到他手里,看着俞致礼喝下水咽下药。 俞致礼将被子放在茶几上,转过身对亦楼说:“很晚了,我走了。” “你喝这么醉,怎么走?” “我找司机来接。” 亦楼一愣,眼看着俞致礼走到玄关处。 她大叫着,显得惊慌失措,“别走,致礼。” 她清晰地看到了俞致礼的背僵硬住了,她继续哀求道:“不要走,就一晚,就陪我一晚。” 然后小跑着上前拉住俞致礼的手,从后面用力抱住了他,深怕听到他的拒绝。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俞致礼身上清冽的酒气,与久违了的他的体温。 和很多年前一样,他的背总能给她无限的心安。 亦楼身高167厘米,在女生里算中等的,但俞致礼身高有185厘米,加上从前亦楼不爱穿高跟鞋,站在俞致礼身边算是娇小的女生,如今,亦楼习惯了穿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和俞致礼的身高总算是般配的。 俞致礼不回答,亦楼心里有些雀跃,“留下来好不好?我需要你。” 这么露骨的请求,俞致礼当然是听懂了,可愣是他的心里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拒绝。 没有感情的欲望,太过伤人,他自认自己还没练就成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心。 “很抱歉,我没有那么乱的男女关系。” 他掰开亦楼的手,冷漠地离开了亦楼的家。 门被用力关上,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一份迷离的暧昧。 亦楼再一次崩溃了,她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站在花洒下,冰冷的水从头上浇下来,亦楼禁不住地哆嗦着,可她需要这份醍醐灌顶。 她和俞致礼之间,永远是她不够清醒啊。 她从来都太过高看自己,高估了自己在俞致礼心中的地位,其实,她哪里有那么重要啊? 她恨,恨不能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在心里,狠狠地呼喊着俞致礼的名字,喊得心肝肺都疼了。 她紧紧闭着双眼,不愿意睁眼面对生活的现实,不想接受俞致礼鄙夷的目光。 是的,鄙夷,她清楚看到了俞致礼眼中流露出来的鄙夷。 她现在在俞致礼心目中,大概就是一个放荡轻佻的女人。 可是,致礼,唯有你,才可以让我变成放荡轻佻的女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亦楼终究是恢复了些理智,关掉水龙头,脱掉湿透的衣物,扔在地方,走到镜子前,她看到自己的脸因为被冷水冲刷粉底脱落后的暗黄,而后视线下移,渐渐落在了她的肚子上,至今还残留着的妊娠纹,不论她做出多少努力也消不掉的玩意,因为有这玩意,亦楼很少站在镜子面前看自己的裸体。 生舒乐时是顺产,可是在生他的过程中,亦楼吃足了苦头,整整痛了十二个小时,她才被送进手术室里,而因为舒乐的头迟迟不出来,情急之下,医生伸手进去掏,那份疼痛足够带劲,还因为那份临近死亡的恐惧绝望感,反正亦楼对那晚的记忆永生难忘。 别的孕妇生产都有人陪着进手术室,而亦楼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身边只跟着一个她提前雇佣的护工,这种血腥的场面,她当然也不会好心地进来陪伴。 她不想死,不仅不想死,还想要她的孩子也一起活着,心中陡然多滋生出了许多毅力,她牟足了劲终究是生下了舒乐。 “是个男孩,恭喜你!” 这个结果,亦楼早已知晓,还是俞致礼的妈妈来南城陪她去认识的医生那里做检查测出来的。 不然,俞夫人不会那么爽快地就答应等孩子长大些就带走孩子。 护士帮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问亦楼胎盘怎么处理,“我要带走。” 她请来的护工在她被送来医院的路上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走胎盘,不然医院便会把胎盘卖掉,这东西虽呕心,可是吃下肚很补,她听到这话的时候眉头皱成一团,太呕心了。 就在她精疲力尽的时候,又突生一个变故。 医生发现孩子没有哭,那个孩子正虚弱地哼着声。 医生把护士叫到一边附耳说话,然后亦楼看到护士小跑着出去。 亦楼心生疑虑,但也不想自己吓自己,便没有问。 后来,她看到有其他的医生走进手术室,抱走了孩子。 医生一脸严肃的对亦楼说:“他需要去做个CT,因为太长时间闷着出不来,你的孩子被羊水呛到了,脑缺氧。” 亦楼听到这话心凉了一半,她可从来没有听说出这样的情况。 “孩子之前不是都是在羊水中生存着吗?怎么一出生就被呛到呢?”亦楼问完,眼泪止不住地外流,这可是她费劲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她受不了他有一丁点的伤害。 “详情得等CT结果出来后才知道。” 她终究是因为力气被消耗尽陷入了昏睡,等到她被疼痛唤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的护工一看到她醒了,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说:“你醒啦,来吃点东西。” 将保温罐里的稀粥倒进小碗里,然后给亦楼身后垫了个枕头,摇高了床铺。 “我儿子呢?”亦楼环顾了下四周,都没有发现有任何孩子的身影。 “你家宝在NICU监护室,正在吊点滴,医生让我告诉你,让你放心,你家宝没有先天性肺炎,被羊水呛到的孩子治疗周期差不多两周左右。” 顺产毕竟容易恢复力气,亦楼到下午的时候除了下身疼痛外,能下床走路。 她想去看看孩子,却被告知今天不是可以探望的日子。 每周一、三、五才能探望。 她涨奶涨得疼,护工给她买了吸奶器,教会她使用,奶瓶里的奶正要被护工拿走送给护士,想让护士送给小孩喝,可亦楼鬼使神差地喊住了护工,“不要给他喝,不要。” 既然已经是决定抛下这个孩子独自生活,她不想让这个孩子与她再有什么羁绊。 护工苦口婆心起来:“你这妈妈做得也够狠心的。 我看你一个人单独生孩子也知道你的不容易,这也肯定是个上不了户口的孩子,可母乳对孩子有好处,你居然还不给他喝。” 亦楼哭了,心纠在了一起。 护工大喊:“哎哟,姑娘,你还想不想要你的眼睛了,刚生过孩子可千万不能哭。” 亦楼哪里顾得上,听得进劝阻。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会做出这么狠心的事情。 可是,现实难为。 孩子跟着她,她能给他什么生活?她是研究生在读,能生下孩子已属不易,还要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带着一个孩子,更是不现实的事情。 况且她未婚,这个孩子跟着她也只是黑户,她能够决定生下他,却终是给不起他未来的。 而她也因着没有时间好好做个月子,留下了诸多的病痛,比如视力下降、腰疼等等。 亦楼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感到陌生。 她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与她的外表一点也不符合,难怪人们从前总说女人心海底针。 人心难测。 20岁的姑娘曾经最大的梦想便是嫁给爱的男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生下他们爱的结晶,用尽一切力量给孩子爱,让其生活全无缺憾。 于亦楼来说,她人生中最忘不掉的便是13岁的时候父亲因为肝癌去世,那种想要给她爱却给不了她爱的无奈,亦楼能体会到,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所以,她要她的孩子不必承袭这样的苦痛,做一个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小孩。 送走舒乐,这不是一个错误,这是一种名为爱的取舍。 而回来南城,想要带走舒乐,这也许是一个错误,但是亦楼没有办法,她想要自私地给自己现在的生活找到一个依托,一个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离弃她的依托。 在这个世界上,独有她给予生命的舒乐才是这份依托。 亦楼感到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她想是她的烟瘾来纠缠她了,她正准备转身走出去时,一个不小心的轻轻一瞥,镜子里那个小到可以是点的黑影令她停止了脚步。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她背对着镜子,扭过头去看那抹黑色,在蝴蝶骨的上方,赫然是三个小字:俞致礼。 她身上仅有的纹身,甚至还能记得当初刺下它们的疼痛。 是在舒乐被抱走后,她学会了抽烟,她享受烟被吸进肺里的那种短暂的晕眩感,直至成瘾,到离不开它,可还是驱散不了心中的寂寞。 之后,她开始泡吧,酗酒,她是酒吧里最冷艳骄傲的风景,面对众多上前搭讪的优质男士拒绝得毫不留情,她暗自给自己警告,她的所有放纵必须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可以放荡不羁,但不可以不自爱。 可这份矜持解不了她心中的孤苦。 于是,她又对自己说,谈一场恋爱吧,却因逐渐变冷淡的性子怎么都学不会和男人有始有终,她明白自己没有那份耐心去经营一段感情,她与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驰,鬼使神差地学会了周旋于各种男人身边而不伤身不伤心。 她自暴自弃着,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与俞致礼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也许是不像的,只是因为那天她没有戴隐形眼镜,加上有些醉意,脑袋里嗡嗡嗡的,像被千万只蚂蚁轻咬着,疼痒蚀心,她根本就没有耐心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她猜测他走进酒吧是为了找一夜情的,她主动上前搭讪,而后他们在酒吧的洗手间格子里激吻,身体的欲望一下子就被勾引出来,可他们终究是没做成。 男人拉下裤子拉链的时候,亦楼想到了俞致礼,在这个关键时刻,脑海中俞致礼的脸是那么清晰,他的怒意在双眸中熊熊燃烧着,似乎在说:“薛亦楼,你敢!”她一个哆嗦,就退缩了。 “不行,不可以。” 在她说下这些话后,男人愣住了,手指很自然地轻轻抚摸在亦楼脖子间的吻痕处,片刻后,嘴角弯起,将裤子拉链重新拉好,也帮亦楼理好衣服,离开,留下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没有互相问过名字。 只是亦楼永远记着这个身影模糊的男人,因着这个男人勾起的生理欲望,令她差一点犯下无法弥补的错,她在第二天便去街上纹身店,在右肩的下方,纹了俞致礼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在身后温柔地拥抱住她一般。 俞致礼这三个字,仿佛带有着俞致礼掌心的灼热,提醒着她要为他守身,不滥交。 俞致礼,成为了亦楼牢不可破的底线。 她依旧泡吧,只是换了地盘,她可没有勇气再去那间常去的酒吧,她也不会再如那晚那般疯狂。 亦楼伸手去够那个纹身,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有些烦躁地想,如果今晚俞致礼留下来了,看到这个纹身会是什么反应,她苦笑,大概会被吓到吧。 现在想来,幸好他是走了。 因为一旦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收拾残局是一件多么闹心的事情啊。 索性在关系没有变更糟更复杂前,结束不切实际的妄念。 她回到房间吃下戒烟药和安眠药,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喝下一大杯苦茶,才爬上床等待入睡。 翌日,亦楼睡到自然醒,下午才到律所。 昨天来律所的李夫人打来电话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亦楼想了会,说:“对不起,我不能接。” “薛律师,为什么?我会给你很高的代理费,只要你能帮我孙子做无罪辩护。” 那边有些着急。 “李夫人,真的很抱歉,恕我直言,强奸罪您孙子是坐实这个罪名了,我无能为力。” “薛律师,我们可以买通那小姑娘,让她说自己是自愿的,这样就不是犯罪了。” “我不拿我的律师执业证开玩笑。” 其实亦楼清楚知道,李夫人是看在周容的面子才那么希望代理律师是自己,不然凭她的社会地位,南城多的是律师抢着接她孙子的案子,她又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着。 “周警官向我推荐你,你只要答应我,不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拜托你了,薛律师。” “李夫人,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电话挂断后不久,周容就打来电话,玩味地说:“你拒绝了,我可真没想到。” 亦楼说:“我以为你一向愤世嫉俗的。” 周容提高了声音,“我带她来找你,只是家中长辈的一个吩咐,我不得不从。 再说,我也不指望你一定要接这个案子,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一心为正义的我,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严肃的语气,令她觉得有种犯错的感觉。 “哦。” 她淡淡地说。 那边有些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激动了点。” “没事,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再见!” 她给自己泡了一大杯苦茶,然后打开电脑,拿出《律师学》这本书做PPT,备课。 前段时间,南城大学要请一位律师去教课,林泰就把这个活给薛亦楼揽了。 本来九月开学离现在还有点早,可以到时候再做备课的准备,但现在她想提前做好,她需要让自己变得很忙碌忙碌,这样才能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有的没的事情。 正敲着字,律所的一个实习生敲门走进办公室。 “薛律师,您的包裹。” 亦楼接过来,看了看寄件人,空白。 “谁寄来的?”问出口后才恍然察觉,白问了,眼前的人哪里知道呢。 “谢谢你。” 亦楼等实习生离开后才拆开包裹看,有戒烟糖,戒烟贴,尼古丁替代品,各个牌子,比比皆是,甚至还为她在市人民医院预定了注射尼古丁疫苗。 有些哭笑不得。 倒不用去猜测谁给她寄来的,知道她正在戒烟的人,唯此俞致礼。 俞致礼上大学时有段时间学会了抽烟,她不许他抽,他后来就果断不抽了,她为这个结果感到骄傲,她的男人认为她比烟更重要,在这世界上,有多少男人可以做到呢? 大概是知道烟能减轻压力,知道她抽烟,也没有多说什么讽刺的话,倒是好心地送上自己的帮助。 只是他并不知道她的戒烟药有双重功效,一是戒烟,二是抗抑郁。 她没有俞致礼那么幸运,她抽烟的时候没有出现对她说不许抽的人,她偷偷地想,那个时候要是俞致礼在,她很多的坏习惯就不会养成了,也就不必戒烟戒得有些狼狈。 烟瘾上来时,烦躁、头痛、失眠这些在所难免,还容易抑郁,有自杀倾向,在戒烟过程中,心理医生是必不可少的,但她没有时间去看心理医生,所以全靠自己的意志力调解心情。 既然他没有填写寄件人姓名地址,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是他寄来的,亦楼想,这样也好,她也不必打个电话过去道谢,也就不用听到他的声音。 昨晚的事,现在想起来都令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果然是酒醉壮人胆。 她拆开一包戒烟糖,吃了起来。 她最近一直都在喝苦茶,喝得味觉都苦涩了,还得经常去厕所,不太方便。 忙了一下午,终于完成了第一章节的备课以及接待了一位因着工伤讨要手术费未果的当事人,她帮他写了一封律师函,交给实习生,让她快递出去。 纪灿过来时,亦楼正往眼睛里滴隐形眼镜润滑液,因为眼睛太过敏感,怎么都滴不进去,纪灿上前,“我帮你。” 眼睛没那么干了,舒服多了。 “下班了?”亦楼问。 纪灿提议:“我怕你身体吃不消,去游泳吧。” “好啊。” 先前为了戒烟,她就去游泳馆办了一张会员卡,但是一直懒,没去。 纪灿眼尖,“这些是什么啊?Nicorette?” 亦楼连忙将桌上乱七八糟的关于戒烟的玩意收进包里,“不许管。” 她耍赖着。 她每次耍赖,纪灿就不再追问。 她可真怕纪灿知道她有烟瘾这件事,怕她骂她好的不学学坏的,糟蹋自己的肝肺。 “什么嘛?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像安全套。” 亦楼笑喷,想象力真丰富,她也不辩解,顺势说:“嗯,有个当事人寄来的道谢礼。” “真有创意。” 亦楼和纪灿去商场买了泳衣后就直奔游泳馆。 下水游了两个来回,亦楼就有些喘不过来气,心跳都有些不正常了,她的身体真的是越来越差了。 她上岸休息,纪灿递给她水和毛巾。 “你游得真好,谁教你的?你爸吗?” 亦楼愣了愣,摇摇头,“不是。 我学游泳的时候我爸就不在了,阿和教我的。” 她与纪灿认识的时候已经是高中时期,她又甚少提及自己的父亲,所以纪灿只知道亦楼的爸爸去世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是吗?真好。” 纪灿有些羡慕。 “不好,一点都不好。” 亦楼义正言辞地说。 “怎么这么说?” “你知道的,阿和从前在学校就一直很有人气,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他个子就长得比别人快,一学期能窜高不少,脸蛋又好看,就算是穿着丑不拉几的校服,他也比别人精神,自然有很多人暗恋他。 那些女生都不喜欢我走在阿和身边,有一次竟然联合起来把我推进了河里,我差点死掉。” “这么坏。” “她们并不知道河很深,也被吓到了,也是她们去找人救的我。” 那是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所以直到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也在那个时候,阿和就一定要逼着自己学会游泳,他大概也是被吓到了,对那些女生发了很大的一通火。 “我被水呛到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我妈问我怎么会掉河里的,我也不能对她说,是因为阿和人气太高了,我被人嫉妒着,我要说了,我妈肯定要对阿和有意见。 你也知道的,阿和对我很好,因为我不爱学习,他甚至留级,和我一个班级,每天逼着我学习,让我成为优秀的人。” 这些久远的事情偶尔被提出来见见阳光,有种久违了的情怀。 “你真的很少在我面前提你和阿和的事情。” “嗯。 我怕想起,我们之间的暧昧。” “说起来,你高中的时候人缘超级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为什么?” “班上女生大多数都暗恋阿和,但是阿和当时的生活中除了学习便是帮助你学习,我们大家都在猜测,阿和肯定很喜欢你,她们都不愿意去想阿和为什么会喜欢你不喜欢她们,只有我会先承认你很美,我看着她们成立着小团体,冷落你无视你,我本来只想跟你做陌生的同学,可是后来,我太好奇了,我好奇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喜欢你呢?所以,我主动向你示好,成为你的朋友。 因为我猜想,你大致不是太差劲的人,毕竟你是我深爱的人所倾慕的对象,他的眼光不至于太差。” 她用了深爱来形容那一年的俞致和,那现在呢?只怕这份深爱丝毫不减,随着年月的递增,变为最浓厚。 亦楼心疼着纪灿,面上却开起了玩笑:“原来还有这样的缘由。 害我当时还很高兴呢,我终于有朋友了。 没想到,你目的不单纯啊。” 纪灿辩解道:“没有害你,是我的仁慈好吗?你看到哪些情敌之间相处得有我们这么好的?” “好啦,知道你很爱我。” 亦楼不害臊地说。 “你和阿和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亦楼有些替纪灿鸣不平,“我真想逼着阿和把你娶回家。” “你去啊。” “他不会愿意见我的。”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落魄展现在他人面前,尤其那个人是青春时期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是所有冗长黑暗时间里的美好星光。 纪灿理解俞致和,但是不愿意,不代表不想。 “但他应该真的很想见你。” 亦楼笑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 “亦楼,纪灿,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们,真巧啊。” 亦楼和纪灿同时回头,入眼的是温思嘉明媚的笑容。 “思嘉,你也来游泳啊。” 纪灿有些意外地说。 “刚赶完一个Case,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所以来做点提精神的事情。” “亦楼,我昨天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把我表哥弄到手的?他可真的很难追的,我看过太多女生被他拒绝了。 还以为,他不喜欢女生的,可是看到你出现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偶然见了一次面,就认识了。 我和周容只是朋友,没有你们想象的关系。” 亦楼解释着。 “是吗?”思嘉不相信,但也不追问,“我饿了,我们去万达吃饭吧,然后去看电影,半夜压马路,好吗?” 在亦楼想着拒绝的借口时,纪灿已开口答应了,亦楼只得跟在她们身后去洗澡,换衣服。 在停车场,亦楼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地上了纪灿车的副驾座,她可真怕那位温大小姐会突然让她坐她车去万达,她不想听到思嘉再问一些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纪灿的车开在前面,亦楼叹了口气,“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呢?” “明天周末,放松下也好啊。” “可我觉得不太自在。” “你不自在,是因为你对人家未婚夫心怀不轨。” 亦楼有些被这话噎到,索性闭了嘴。 到了万达广场二楼,亦楼才想起来问其他两个人,“吃什么?” “随便。” 纪灿说。 “我也随便。” 思嘉说。 “那就海底捞吧。” 亦楼说。 真的是无论中午还是晚上,这家以服务好出名的火锅店,都坐满了人。 空调开得很足,亦楼他们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到一个位置偏僻的空位。 思嘉在亦楼身边刚坐下,手机就响起,她原先平静的脸上立刻喜上眉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 “喂,致礼。” “在吃饭啊,正巧碰到了纪灿和亦楼,亦楼,你认识的吧,昨天晚上还来我生日派对的。” 亦楼的心咯噔了一下,头低得更低,看着菜单胡乱点了几个平日里吃的菜,然后让纪灿补充。 “对,就是我表哥周容的女伴。” 俞致礼还真会装傻。 亦楼不屑地想。 “啊?真的吗?你不是还病着吗?算了,下个星期我们再去吧,你最近的任务就是按时在医院吊点滴。” “俞致礼生病了?”纪灿问。 “嗯,昨晚喝太多酒了,胃病犯了,今天一天都在医院,没能工作,我今天赶设计,也没能陪他。” “是这样啊,对了,你们下星期去哪里啊?” “致礼打算带我和舒乐来一个周末的短途旅行,去海边烧烤,看日出日落。” “真好。” 纪灿嘴上说着,带着笑地看了眼亦楼。 一直沉默寡言的亦楼开口:“思嘉,你点你爱吃的,我和纪灿都点好了。” “你们点就好了,我不挑食的。” “嗯。” 亦楼应着。 等待上菜的间隙,三个人各自玩着手机,偶尔抿一口酸梅汤或者柠檬水,除了思嘉脸上带着笑,亦楼和纪灿都面无表情地坐着,看上去都在和人聊天,总之与周边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纪灿:我原以为思嘉是炮灰,俞致礼对她没多深的感情的,原来外界传他们情深似海,我从前总觉得是夸张了,可现在我突然觉得,亦楼,原来你才是俞致礼生命中的炮灰啊。 亦楼:怎么不说他才是我生命中的炮灰?我大好的生命啊!凭什么是我跑别人的生活中做炮灰? 纪灿:你们都是彼此的炮灰,行了吧?原来17岁的爱情真的是用来陪葬的。 亦楼:不,17岁的爱情是美好的,是美好的。 纪灿:你自己这么认为吧。 最初遇见的人,果然都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 亦楼:在说你和俞致和吧。 纪灿抬眼给了亦楼一个白眼,正好被思嘉看到了,她有些错愕,“怎么了?” 纪灿赔笑,“我眼睛痒。” “是抽风了吧。” 亦楼插嘴。 纪灿悄悄瞪着她。 菜上齐全后,亦楼开口说:“纪灿,锅里的活就交给你了,我带着隐形眼镜,只负责吃,我去给你们拿酱料去。” “薛亦楼,你可真懒!” “没关系,纪灿,我来帮你。” 纪灿故作感动状,“还是思嘉疼我。” 亦楼转身,笑容消失,一步一步走到自助台前,调酱料,陷入了恍惚……   17岁的爱情,17岁的薛亦楼和俞致礼,太过久远了。 可她记得太清楚了,记得她的喜怒哀乐都与俞致礼有关。 那日,纪灿对她说了一个故事,有一对恋人,他们从初一就在一起,先后经历了高中不在一个学校,大学不在一个省,毕业后一年半不在一个国家整整在一起13年,然后他们在前不久结婚了。 婚礼致辞是这样的: “我们一直从14岁恋爱到27岁,今年我们结婚了。 我们只是想证明14岁的爱情不是叛逆,而是过早遇对了人。” 据说很多人听到这段话后,都哭了。 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些相似的影子,她和俞致礼在14岁的时候没有相遇,她的爱情比起这对新人来得要晚,要懵懂,她在17岁的时候对俞致礼一见钟情,努力追求,一心要和他白头到老,一年后他们才在一起,一路艰辛冷暖自知。 他们在一起四年,分开了四年,然后于今年相逢,她独自一人,他美人在怀。 所以,真的不是每一段用心经营的恋爱都能得到圆满结局的。 记得后来她被纪灿问过,如果结局不好,会后悔吗? 答案,是不。 因为,有的人,遇见了,便是不后悔的。 结束晚餐后,亦楼她们上楼准备看电影,选了一会片子,思嘉囔囔着要看那部最近大热的《西雅图遇上北京》,她喜欢汤唯,演技派,人长得顺眼,气场强大。 这个凭借着李安的《色戒》女主一角一夜成名、名声大噪的姑娘,在遭遇封杀后,沉淀自己,凭借电影《晚秋》在韩国九度荣获最佳女主角奖,是韩国最受欢迎的华人女演员,她的身上多多少少有给人正能量的感觉,这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向世人证明了一句话: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归。 如今,她成功了,赢得了女神的称号。 事实上,不止思嘉,纪灿和亦楼都是喜欢她的,她值得别人的喜欢。 影片开始的时候,亦楼对文佳佳的小三做派十分鄙视,就像之前网络上有人说的那样,这部片子是小三上位史。 现在看来的确有点那么回事,好像在告诉广大小三,坚持不要脸下去,然后你会拥有幸福的。 一旁的思嘉低声说:“我不想看了,看得我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亦楼问。 “文佳佳说她圣诞节有个包,春节有个包,三八妇女节有个包,连六一儿童节都有个包,那是我的写照,真怀疑这编剧是不是跟我认识。 搞得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小三了。” 亦楼怔了怔,倒是纪灿开口斥责道:“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俞致礼声名在外的未婚妻,怎么会是小三呢?” “我不过就是有种这样的感觉嘛。” 思嘉大概也觉得自己想得太不靠谱,笑笑。 很久,亦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慰着:“俞致礼估计是太忙了吧。” 两个小时的电影终于结束,亦楼擦了擦脸上干涸的泪,先行走出放映厅去洗手间补了补妆。 出来的时候,思嘉和纪灿还在谈论着电影。 “汤唯真是一种风情万种的艳丽美。” 思嘉感慨着。 纪灿看到亦楼后,对思嘉笑笑,“今晚就先散了吧。” “好,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聚啦。” 去停车场取了车子,亦楼和纪灿都有些沉默。 车子疾驰着,亦楼开了车窗,仍由风吹乱了她的发,吹走她的思绪。 “我看到你热泪盈眶的,有这么感动吗?” “嗯。” “感动得令你流了二十分钟的眼泪?” “我有吗?”亦楼激动地转过头看向纪灿。 “连思嘉都看到了,你去洗手间的时候,她还说你感性,泪点低。” “哦。” “说说吧,是不是思嘉说自己像小三你就难受了?” 亦楼觉得莫名其妙,那该是思嘉感到难受,她难受个毛线。 她摇摇头,大声否认,“才不是。” 她只是在听到文佳佳喝醉酒对Frank的哭诉后,明白,原来感同身受,也可以是另一种心如刀割。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像个好妈, 我告诉你,我比那些女的当妈要称职一百倍。 你去问问,在国内,像我这样年纪有了孩子的有几个不是想把他们打掉的而是生下来。 你去问一问。 你看着我像简单吗?我没有工作,他又不肯离婚。 我没有办法去开证明,我开不出证明,我就没有办法去开个准生证。 没有办法去医院,去做产检。 就算孩子生下来了我也没有办法给他上户口,  你以为我想到美国来生孩子,你以为我跑到这来就是为了生孩子么? 谁要是没有一堆难言之隐,谁会拖着个大肚子,漂洋过海跑到这来生孩子。 他爸爸可以一走了之,可以不管这事。 我不能不管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儿子。 我永远不会放弃他。” 亦楼重重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我发现了一个Bug。” 纪灿边注意路况,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没有准生证就不能去医院了,就不能去做产检了,全他妈都是扯淡!”亦楼激动地指出。 那个时候,她也以为是这样的。 没有准生证就不能去做产检了,那段每天抑郁得剩下眼泪的黑暗日子浮上脑海,整天想的就是,没有准生证要怎么办?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去医院,忐忑不安地问医生:“我没有准生证,是不是就不可以做产检?” 医生温柔地笑了,说:“可以产检的,准生证只关系到孩子上户口的问题。” 亦楼永远都记着那笑容,燃起了她心里的希望。 “呃,我之前认识一个女孩,她就是和她老公办了酒席,没领结婚证,怀孕后,去医院交钱就可以产检了,他们还是在孩子出生后才去领结婚证办出生证明的。” 亦楼心虚地补充道。 纪灿倒没多在意,过了一会,亦楼无聊地问:“你对这电影什么感觉?” “明天我去看看俞致和,我太想他了。 就这感觉。” “有关系吗?” “没关系,但是看到Frank对文佳佳那么好,我就想俞致和。” 亦楼想到一句歌词,大声唱了出来,“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纪灿被她这样突然的举动逗笑,骂了句:“神经病!” 亦楼安静下来,说:“明天,你带我一起去吧。” 她想见舒乐,想见那个她当初千难万难也没有放弃的存在。 这是她看过电影后的感觉。 纪灿离开后,亦楼睡得并不安稳,一夜噩梦,索性醒来时除了全身骨头痛,那些个梦倒也没能记住些什么。 房间里亮堂堂的,窗外的阳光柔软洒进来,留在地上片片光影,亦楼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打开音乐,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看着对面那栋楼的某一户,那里曾是俞致和的家。 很多年前,她几乎每晚都能看到俞致和在那扇玻璃窗里来回踱步的身影,嘴里念念有词,有时隐约还能听见是哪几个英语单词,她知道那是俞致和故意拔高了声音念给她听的。 而后,他会走到窗前,开窗,温柔地冲她一笑,然后做个下楼的手势,再离开。 她会很开心地跑下楼,每次都以为自己一定会比俞致和先跑到楼下,可偏偏俞致和总是比她快上一步,大家先喘一会气,然后才在浓稠的黑夜中缓步走向水果摊,挑个西瓜回来一人一半,当做晚饭。 那时候,他们的母亲在同一家杂志社工作,常常要加班到很晚,顾不上他们,俞致和会在亦楼家逗留会,帮她检查作业,一起温书,到亦楼的母亲回家他才走。 对他们来说,那是最后一个简单快乐的夏天。 因为,在第二年,她就遇到了俞致礼。 再之后,俞致和的妈妈宋葵像人间蒸发了般抛下了俞致和,紧接着阿和的身世被曝光,他是俞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俞致礼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就连亦楼的母亲也不曾想到多年的好友会有这样的经历,大家都受到了刺激。 阿和对亦楼说他感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被践踏在地上,不管从前他受到宋葵多大的爱,在那一刻,他是恨上了她的。 那时阿和什么都做不了,也反抗不了什么,不顾俞家正牌夫人的反对,阿和的父亲把阿和接回了俞家老宅,后来,大家的生活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的见面不再那么频繁,她追到了俞致礼。 在他们之间,明明有一张可以不用捅破的纸,可是阿和偏偏捅破了,很多年前,亦楼不太理解,后来她才懂,那是一种不甘心的宣泄。 在亦楼告诉阿和,她和俞致礼在一起后,阿和当着亦楼的面道出了他对她的感情。 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尴尬起来。 他曾说过的话,亦楼一辈子铭记着。 “我只是想等我们再长大一些,我再告诉你我心里的感觉。 可是,你却喜欢上了致礼。 亦楼,如果,如果有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你会选择我吗?” 那个时候,几乎不需思考,亦楼脱口而出,“不会。” 也许对于致和来说很残忍,可是亦楼不想欺骗他。 她曾以为爱,就是那样子的,是在乎依赖,是温暖习惯,是安安静静。 后来,遇到了俞致礼后,亦楼才明白,爱是羞涩的,是无法直视,是心生窃喜,是若得若失。 但如果没有致礼,她大概真的会一直依靠着阿和生存,到时机恰当时,和阿和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酱醋的小打小闹。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俞致礼是真的存在着的。 既是已发生的事情,便只好接受。 只是,年少轻狂的自己,又怎会想到多年以后的这样的局面?俞致礼不是她的良人,她没有幸福。 汽车的喇叭声将亦楼拉回到现实中来,她起身往楼下看,纪灿在仰头朝她招手,她大声回了句“就来”,然后喝光了牛奶,急急忙忙地下楼。 一路上无言。 车子往城东的方向驶去,她从来都没有去过俞家老宅,只是从阿和的口中得知,那里很大,很美。 令她心生了许多的向往与幻想。 纪灿的车七绕八绕终于停在了一栋别墅的院落前,偌大的雕花镂空铁门就在眼前紧紧关着,亦楼心里忐忑紧张,眉头紧紧皱着。 “下车啊。” 大概是要见到心上人了,纪灿的语气很是轻松。 亦楼苦笑,她能不能说她有些后悔了,她不想来到这里。 门里的世界,她真的是怕极了。 纪灿走到门铃前,有些踌躇。 亦楼心不在焉地说:“按下去啊。” 在听到亦楼这样催促后,纪灿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畏样子,按响了门铃。 不多久,别墅里匆匆跑出来一位年轻的姑娘。 “阿妍,是我。” 纪灿挥挥手,提高了声音喊着,抬高了头看了眼二楼那窗明几净的落地窗,窗里并不见阿和的身影,但她知道一米外,阿和一定是从很早开始就坐在那里等着了。 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懂他。 阿妍原先面无表情的脸上在看到纪灿后添了分窃喜,随即满面笑容地走来开了大铁门,“纪灿小姐您来得正好,少爷房间的锁又被反锁上了,谁也不让进去,我们都没法送早餐给他吃。” “是吗?我知道了。” 纪灿沉着冷静地应着,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这位是?”阿妍看着亦楼疑惑地问。 阿和少爷怕见人,从前纪小姐来可都不另带着人过来的,且这次带来的女孩子居然还是那么的漂亮。 “这是亦楼,是阿和跟我的好朋友。” “亦楼小姐好。” 阿妍礼貌地打招呼,又继续说:“你们来了,帮帮忙劝劝阿和少爷吧,让他开开门,把早餐吃了。” “放心好了。” 纪灿成竹在胸,偷偷瞥了眼亦楼。 阿妍领着她们进到别墅,纪灿试探性地问:“阿姨不在家吗?” “出去了,午餐前会回来。” “你去把早餐重新准备一份,我们去敲门。” “好。” 阿妍离开后,纪灿看着亦楼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在想什么呢?” 亦楼回过神来,“没想什么。” 心中却是为她不用见到俞夫人而感到欣喜侥幸。 “走吧,阿和的房间在二楼。” 纪灿牵着亦楼的手,往二楼走去,穿过楼梯入眼的是空旷的客厅和三间紧闭房门的房间。 “这是阿和的复健室,这是阿和的书房,那个是阿和的卧室。” 纪灿一一为亦楼介绍着。 快要走到阿和的卧室时,纪灿松开亦楼的手,停住了脚步,一本正经地望着亦楼说:“我昨晚打了电话给阿和,告诉他我今天会带个人过来,他不同意,但我没管他同意与否挂了电话。 他应该是能够猜测到的,我就算要带人过来,也只会带你过来。 他想见你,又不能见你,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处境才会那么难过,折磨身边的人和自己。 亦楼,很抱歉,我还是带你来了这里,我有我的私心。” “我明白。” 她和俞致和的关系停滞在了四年前的南城机场,她那时下定的决心,说出的狠话,将他们之间变成了一个僵局,而现在是该她来打破这样的僵局了。 亦楼去敲了门,门里的人毫无动静,她贴着门又敲了几下,“阿和,是我。”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出这句话后,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令她猝不及防。 “你开开门吧。” “阿和。” 亦楼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终究是令俞致和退让了。 听到锁开的声音,纪灿舒了口气。 “我先不进去了。” 纪灿小声地说。 亦楼看了眼纪灿,思考了片刻,点点头,“好。” 她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把门关上。” 阿和的声音有些嘶哑。 亦楼听话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光线很足,和客厅一样,很是空旷,是方便俞致和生活的地方,此刻俞致和坐在轮椅上,平静地盯着亦楼看,精神气看上去挺好,就是脸色有些惨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阿和,我来了。” 她强忍住眼泪,冲着俞致和笑了笑。 “不是说好这辈子要做陌路人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我身边呢?”俞致和皱眉问道,一点也没有欢迎的架式,到底是有些伤到了亦楼的热情。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俞致和面前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阿和,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我收回那些伤人的话,你要原谅我,从前我捉弄你的时候,你总是选择原谅我的。” “不,你并没有做错,你只是遵循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用自私的方式保护了自己。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没有我在,你也成长得很好,我看到了。” 俞致和由衷地感到欣慰。 说话间,一滴眼泪流进了嘴里,落在了亦楼眼里。 “我回来那天,你去过机场了是不是?” 俞致和沉默了。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你那样逞强就可以告诉我你过得很好吗?哦,对,如果不是纪灿告诉我,我真的以为你过得很好的。”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现在坐轮椅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走路的窘样。” 俞致和扯出了一抹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牵强。 但亦楼感到很满足,他还能对她笑,这是个好的开始。 突然间,“咚咚咚”的敲门声起。 “进来。” 俞致和说。 阿妍端来了早餐放在靠近落地窗的沙发茶几上,“少爷,您一定要吃完早餐哦。” “你出去吧。” 临走前,阿妍狐疑地看了眼亦楼后安安静静地又走了出去,关好门。 “要我喂你吗?”亦楼开玩笑地问,她想把气氛渲染得轻松一点。 “好。” 俞致和操控着轮椅到茶几前。 这样的回答,令亦楼微微吃惊,但稍纵即逝,她宠溺地说:“乖,等着。” 俞致和呵呵笑了。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就好像真的有一种魔法存在,念一句咒语,就真的可以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情。 亦楼坐在单人沙发上,将长发别在耳后,用汤匙搅拌了下还在冒着热气的稀粥。 “来,张嘴。” 亦楼发号施令。 俞致和笑着,乖乖听话张开嘴,亦楼就着酱菜喂了一勺粥到俞致和嘴里。 心情都莫名地好了起来。 但是俞致和的胃口并不好,尽管他很努力地不表现出来,但是亦楼还是看出来他在勉强自己。 “怎么了?不喜欢喝粥吗?” “不是,其实我没什么胃口。” 亦楼伸手摸了摸俞致和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  “你发烧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亦楼起身,往门外走去。 纪灿看到亦楼出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怎么出来了?” “他发烧了。” 亦楼话一说完,纪灿就紧张起来,往楼下喊了喊,“阿妍,打电话给家庭医生来,告诉他,阿和发烧了。” 纪灿走进俞致和的房间,亦楼本想跟上去,可是纪灿用力地关上了门,然后亦楼就听到了纪灿的大嗓门,“发烧你都不说,你折腾谁啊?” 房间里,纪灿一副彪悍的泼妇架式,但是俞致和不买账,桀骜地昂起头说:“我的身子,不需要你们操心。” 纪灿俯下身子,贴近俞致和的脸,咬牙切齿地轻声说:“你该让亦楼看看你现在的性情。” 刁钻暴躁,蛮不讲理,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这才是现在的俞致和。 受伤后的俞致和,走了一条很大众的路线,性情大变,觉得这个世界愧对他,身边的人都对不起他,他不遗余力地折磨着身边的人,来让自己找存在感。 也是有例外的,亦楼便是那份例外。 俞致和在她面前就算是装,也要装作温顺柔和。 “你偷听我们?” 纪灿自觉理亏,做得不厚道,但是她觉得她的行为没有俞致和隐瞒自己发烧这件事严重,所以她气势不减地吼道:“我就偷听了怎么着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俞致和有些被噎到,他的确是不能把她怎么样。 “你累不累啊?”纪灿无力地问。 “大家都让着你,可大家是真的累了。 你教教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对待你呢?置之不理?全然听之?都试过了。” “我只要我的腿好起来。” 俞致和冷漠地说。 “你爸这么多年拿着你的病历辗转多个国家,都是为了能还你一个痊愈的腿,你自己也在很努力地做着复健,可我们有时候偶尔放弃一下可以吗?你的腿好得不彻底,我们也都不会嫌弃你的。” “可我会嫌弃我自己。” 因着亦楼在外面,俞致和隐忍着不让自己大吼出声。 “这个怪圈子,你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走出来坦然对待呢?”纪灿哭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床边,抽出几张面纸擦了擦眼泪。 这些年,他总是惹哭她,从前,还会惊惶无措,到现在已经是泰然处之,习以为常了。 既然他总是惹恼她,何不,早早地离开呢?可他说不出口,他的寂寞、孤独,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再也离不开了。 离不开,是爱吗?他不确定。 就像从前亦楼离不开他一样,他以为是爱,可却不是。 所以,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对纪灿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 似乎若论爱,他会因为亦楼感到心疼,而面对纪灿不会,也许,他真的这一生只会喜欢着亦楼吧。 亦楼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眼睛四处瞄着,心里竟鬼使神差地想要顺延着弧形楼梯上到三楼看看,她想着也许舒乐和俞致礼的房间就在三楼呢。 三楼和二楼几乎差不多的陈设,她随意推开了一扇房间门,里面放着婴儿床以及一些玩具,墙面上挂着巨幅婴儿照片,她驻足仔细观察,从眉眼间的相似就可以肯定这就是小舒乐,也不知道是多大时候拍的,长得可真好看,皮肤粉嫩粉嫩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很讨喜。 亦楼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强烈的母爱在心里泛滥着,眼睛也有些红了。 果然她和俞致礼爱的结晶不会难看。 她贪婪地看着照片里的舒乐,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随后她又走近婴儿床,木制的摇篮,天蓝色的床单,小被子,小枕头,很是可爱,一想到这些都是舒乐用过的,心里就觉得特别亲切,她拿起小被子,轻轻地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舒乐就在自己的怀里,内心就被幸福溢满。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男声扰乱了这样平静的美好。 亦楼惊得睁开了眼睛,看到俞致礼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我……”只是觉得很词穷,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又试着找了个借口,“我是来看俞致和的,现在纪灿在照顾他,我就随便参观。” “二楼是俞致和的地盘,三楼不是。” 俞致礼微怒。 “哦。 我知道了,我立马下楼。” 亦楼快速放下小被子,准备离开。 走到俞致礼跟前,说了句“抱歉”后被俞致礼抓住了手臂,“你居然会来看俞致和,为什么你又变了想法?” 亦楼的手臂被抓得生疼,脱口而出,“我只是想念……”舒乐。 适时的,她连忙停住,改口道:“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必要和俞致和做陌路人了。” “为什么没有必要?” 听到俞致礼这样问,亦楼冷笑,“从前是因为你,我疏远着阿和,现在我不需要因为谁而疏远谁。” “所以你来了?” “是。” 俞致礼突然笑了,原先阴郁的表情舒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是你第一次来,你既然要随便看看,我就带你参观三楼的房间吧。” 他变得太快,亦楼有些跟不上节奏。 “我不要。” 理智告诉她,应该是这样回答的。 可现实中,她是这样说的。 “好……啊。” 俞致礼满意地放开亦楼的手臂,越过亦楼走到房间里面,“你应该能猜到,这是我儿子的卧室,他从来俞家第一天起,都住在这个房间。 这张大床当时是给两名月嫂睡的,你知道吗?舒乐小时候很乖的,不太会哭,除非是饿了。 所以很好养。” 亦楼默默听着,尽管心里有些疑问,也并没问出口,怕自己表现得太过积极,露出破绽。 “墙上的是舒乐一周岁的时候拍的照片,那时候养得胖胖的,很可爱。” “去我房间看看吧。” 他看也没看亦楼一眼,先行一步走出了房间,亦楼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到隔壁的房间。 整个房间呈现米色和灰色色调,床的另一侧有排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墙壁上是些篮球巨星的海报,是属于小男生的幼稚,这和俞致礼现在的年纪有些不搭,亦楼强忍着没笑出来。 “我的房间原本是在二楼的,但是俞致和受伤后,抢了我的房间,原先我的书房和游戏机室都重新做了装修,做了他的复健室和书房。 真可笑,他抢不走你,就只能抢这些了。” 俞致礼玩世不恭地说。 “别用‘抢’这个字眼。” 亦楼有些反感,她所认识的阿和一直都很谦让的,“他受伤了,当然住在二楼对他来说方便一些。” “论方便,一楼似乎更方便吧。 我爸妈当时把他们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住,他不要。 明明就是跟我过不去。” 亦楼选择沉默,觉得再怎么争辩也没有意思,因为实在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你儿子呢?抱出来看看。”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不住这里。” 俞致和慢慢的一字一顿地说。 亦楼惊讶地望着他,将快要问出口的“为什么”压进心里,她不敢表现得过分好奇,只淡淡地一笑,“是嘛。” 过去的几年里,因着她对纪灿说不要提到俞家的任何事,所以纪灿也真的什么都没说,她真没想过舒乐不在俞家老宅住,一联想到先前俞致礼说他不爱舒乐的话,她的心疼得揪起来,因为不爱,所以要放在别的地方养吗? “我也不住这里。” 俞致礼补充,眼神中都沾着笑意。 “这是我以前的房间。” 怪不得,虽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少了些人味。 亦楼暗自松了口气,原来舒乐的事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哦,那你们现在住哪里?” 俞致礼扯了个谎,“我妈为我准备的婚房。” 事实上,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婚房。 “哦。” 又是这样淡淡的回答,俞致礼心痒痒的,重重呼出一口气,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怎么继续装。 楼梯口传来嘈杂声,只听一个女声传来,“致礼,下楼来,让黄医生给你打点滴,这样你胃疼好得快点。” 俞致礼却迟迟没有动作。 “家庭医生来得真快。” “黄医生本来是来给我治胃疼的,我妈去接我之前就已经打电话给黄医生让他今天来家里了,刚巧一个时间点到达而已。” “致礼,快点。” 俞夫人催促道。 “我记起来你胃疼,还是快点下楼去吧。” “不要紧。” “那我先下楼了。” “俞致和在打点滴,纪灿陪着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凑热闹?” 亦楼想了想,也是,有纪灿在,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 俞致礼格外地坚持,“你不是想看看我儿子吗?我带你去看。” 路过二楼时,亦楼听到从俞致和的房间传来俞夫人的声音,她陡然松了一口气,不用与俞夫人正面相见是一件令她感到格外轻松的事情,于是加快了脚步,快速离开,身后俞致礼讽刺地笑了。 车子一路疾驰,俞致礼不发一言,紧抿着唇,认真地开车,气氛有些压抑,亦楼只敢偷偷地瞄他几眼,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不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车子停下来,她眯着眼睛缓缓睁开,俞致礼转过头来望着她说:“下车吧。” 亦楼下车朝四周看了看,蓝天白云,清风自来,绿草白墙,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俞致礼过了许久才下车,走到亦楼身边。 “真漂亮。” 她感慨道,脸上流露出一种羡慕之色。 “不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吗?” “有吗?”不经大脑思考刚问出口,亦楼又看了眼红瓦白墙的别墅时,还真觉得有些熟悉,似是记忆中的景。 白色的木栅栏,巨大的落地窗,藤蔓缠绕的木架,有圆形窗户的阁楼……这是?她曾经梦想中的房子,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了,而且是俞致礼和舒乐住了进去,可真是戏剧性的一笔。 而俞致礼想的是,终究,终究我还是带你来到了这里。